【梦枕貘阴阳师】有负阴阳（完）
他已经很久不曾徒步走过一条戻桥了。在以前，他总是不坐牛车，就那样一路走到土御门大路，即使衣摆沾上草叶的露水变得沉重，也毫不在乎，无所谓地前行。那时候，那样的负担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现在却是大不同了。
他摆手挥退想要上前搀扶的仆役，固执地拄着拐杖，继续慢慢向前行走。说来也奇怪，虽然如今年岁已高，却没有什么生过大的病痛，即使总和晴明那家伙去些山林野地，接触些神灵鬼怪，到如今却还是保持着健康，只是因为年龄自然而然的衰老。不过仔细想想，也算不上什么怪事，这样的先例并不是没有，更不用说晴明和他神神秘秘的小手段了，也许是他做了什么也未可知。
他也问过晴明几次，那家伙却总是望着他身后和天空，笑而不语，或是干脆转移话题，讲些最近发生的趣事吸引他的注意。总是那么狡猾，那个阴阳师。
陷入回忆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站在有雕饰的围墙外，宅邸的大门依然四敞大开着，一个人影正恭敬地站在门内等待。他毫不客气地迈进大门，本想和这名身着十二单的女子打个招呼，却忽然停住了，惊异地挑起眉毛说道：“庭院被打扫过了？”
“是的，博雅大人。”女子柔柔说道，声音有些熟悉，也许是晴明以前使用过的式神吧，他这样想。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他终于明白宅邸内的花园不应该像荒地一样了？但这修整也不怎么样嘛，还是请花匠来吧……”
博雅唠叨着向里走去，女子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抿着嘴唇微笑。
“晴明啊！”他站在屋前，径直脱下靴子，弯腰虽多有不便，却还是坚持着要自己来，“你在家吧？”
“你都来了，还问这样的问题？”屋内传来晴明熟悉的笑声，一名穿着狩衣加直贯的女子走了出来，引请他进去。他将拐杖横在一边，顺着外廊慢慢踱到屋后，晴明依然坐在外廊上等他，却没有喝酒。他还是穿着白色狩衣，光脚坐着。时间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鬓边的斑白，那眼角的细纹，那红唇浮起的笑容，反而愈加和他的眼神相配。博雅端详着他，又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
晴明正低头擦剑。
银白色的金属在他手中发着光，像一泓清泉，像夜半时的月。他用手指抚摸过剑柄和剑刃，像对待最珍爱的宝物般，注视着它。
“这是斩过妖鬼的那把剑吧？”
“正是斩过妖鬼的那一把。”
“这是藤原成俊的夜光杯？”
“正是，后来他竟送给我了，不过没有三位大人的魂魄在，不过是可以观赏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晴明，这可是古物啊，又如此美丽，你不应该看轻它。”
“话是这么说……”
“哎呀，这扇子你也拿出来了。”
“你还记得呢。”
两人一问一答，身穿淡紫色唐衣的蜜虫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搬东西，博雅一件件打开看，每一个都透着熟悉。有些记忆，原本已经模糊不清了，此刻借助这些物件，那些往事却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他似有所觉，眯起眼睛去打量晴明；后者也不避开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那微笑中却带着一种深深的落寞和痛楚。
“晴明。”
“唔。”
“你总是和我说‘咒’的事，总是扰得我烦不胜烦，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博雅啊……”
“不，不行，不能再听你讲了，这次要听我说。”
“你要对我说‘咒’？”晴明扔开那把剑，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当然是洗耳恭听。”
“在咒上我可说不过你，我要说的是类似的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姓名就是施加在人身上的咒，如果有人心怀不轨，甚至能利用姓名做下恶事。”
“正是如此。”
“我虽然受了‘博雅’这名字的束缚，但如果我换了姓名……”
“那时，你既是博雅，又不是博雅……”
“不不，”博雅笑着说道，“那时的我还是我。我还存在，博雅却消失了。”
“这正是我说过的……”
“没错，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所以——”
“即使变幻了姓名，我还是原本的我，无论我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在你，在认识我的人的心目中，不都是那个我吗？”
“……”
“尤其是你啊，晴明。认识了你，像认识了真正的我一样，我还要感谢你呢。”
“忽然说起这个……”他轻轻皱起眉头，脸色沉了下来。博雅却像没看到一样，拿起侍女端上的酒杯，自顾自说道：“即使名为‘博雅’的人消失了，‘我’不是还在你心中吗？”
他嘴唇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你知道了……”
“这并不难猜，古书上说，有大智慧的人，会清晰地明了自己几时生，几时死，我虽然不知道前者，却能隐隐猜到后者，也算是多少有些小聪明吧。”
“不，博雅……”
“你不需要劝慰我。”
“我知道你不需要……”他喃喃说道，也端起酒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喝下去。“你啊，太率直了……”
“这算夸奖吗？”博雅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能对你说教一次，我心里正得意呢。”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
“你把自己算进去了没有？”
“你竟然还取笑我，我可是早就想……”他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博雅拍了拍额头，惊奇道：“早就想做什么？你是不是看得到？”
“算是吧……博雅，喝酒。”
“但是我真的好奇，你看到什么了呢？”
“这种事是不能说的……”他微微一笑，眼眶却有些湿润，“你迟早会知道。”
“你还是那么喜欢卖关子。”
“这也算我的一点小小乐趣了吧，博雅，你可不要剥夺它。”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成功过？”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真是好酒。花也是好花，人也是好人，是不是，晴明？”
他静静地微笑，再一次看向博雅身后的天空。
他又看到了……那围绕着博雅的……
无论是众鬼和天神，都恭恭敬敬地站在博雅身后，躬身等着他。有人打鼓，有人吹笙，更有人执着横笛，安静地等待和注视着博雅。他们的衣摆都光洁如新，熠熠生辉，却完全逊色于博雅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那煌煌辉光几乎将博雅淹没，只有他的声音穿过这些光线，一如既往地落在他耳边。
“博雅，吹笛吧。”晴明如此说，向后倚靠在廊柱一侧，闭上了双眼。
“嗯。”博雅应了一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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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小说看我要死了，梦枕貘大大求你更新，一年出一卷也行啊……。（垂头丧气）日思夜想到自己动手，简直被当初安利我的某人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