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是一名热爱文学的科学家。
K是一名热爱文学的科学家，毕生梦想是写一篇震古烁今继往开来的论文和一部震古烁今继往开来的科幻小说，可惜他论文濒临完稿，小说却一直没有头绪。
当初，他误将装载他小说初稿与论文初稿的文件夹一起打包交给了他的导师。两周后，一直爱他的导师回复他：“小K，你上次交的那两篇论文啊。”
K：“……怎么。”
他乐观地想，说不定只是他写得太严谨，导师才没有看出来……呢。
他慈爱地说：“烂得透顶。”
K：“……”
“其中一篇也许还能救，另一篇你还是找个安全代笔吧，你那个热爱科学的文学家朋友就很不错。”
幸运或不幸的是，烂到没救的那一篇是他的小说，不是他的论文；而他的文学家朋友则因为科幻小说中涉及的幻想空间跃迁技术被上头请去喝茶，在速度达到曲速五以前大概不会被放出来。
K决定用他科学家的思维解决这个问题。
他创造了一个AI帮他写小说。
AI程序写好，他插上插头，庄重地按下开机。一阵神秘的白烟冒出，硕大的灯泡亮起，他的AI，简称A说：“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K对定格成蓝色的灯泡不太满意，他更希望它亮着红色或者绿色，不过这不重要，他决定先用短篇试试水。
他摩拳擦掌：“我需要一篇短篇科幻。”
A的反应速度很快：“好的，先生，请设定背景包括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人物包括血缘关系性格主导爱恨情仇和大纲……”
K打断它：“如果我会写还要你做什么？”
A沉默半晌：“那就先从人物设定开始吧，短篇小说至少有一到两个……”
“你自己不能模拟？”K原本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情况似乎没有那么乐观。
A开始计算：“那需要您为我加装31415个内存条。”
“如果我有这么多钱，”K抱起胳膊，“为什么不直接雇厄[——]·勒[——]或者亚[——]·克[——]的大脑帮我写？
A接受了这个设定，并给出了一条同样用来省钱的建议：“配角相对单薄一些，”它说，“我可以就地取材，从你身上扩展。”
“比如？”
“比如可以有在街上逗猫被咬的角色、在论坛水帖能水一天的角色、做计算时从第三步开始错的角色、将泡面煮得出神入化的角色……你在找什么？”
“哪根是你的电源线。”
A顿了一下：“还有对[——]航剧集倒背如流的角色、获得过[——]奖的角色、能单手拎工作台上七楼的角色。”
K放下刚刚从一团乱麻中理出来的电源线，点点头，又问：“女性角色呢？”
“人物设定和性别无关。”
“可我想要香香软软无条件崇拜主角的妹子。”
A：“这就是你小说初稿垃圾的原因之一。”
K：“……”
A：“……政治正确是‘绝对平衡’编码的附带产品，你不喜欢就把它删除。”
K：“可是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妹子。”
“你给了我启发，”A说，“一个或者一群想入非非的死宅也不错。”
K很冷静：“这个角色和我的相关度太低了。”
A同意他的观点：“想入非非的肥宅。”
“这是因为写你的时候太废寝忘食，”K抑郁，“我为你吃那么多垃圾食品，你这个表现对得起我吗？”
A：“对不起。”
K：“……”
A：“那是一句道歉，不是一句声明，建议重新设定语意不明模块。”
“算了，”K不想纠结这个，“人物设定解决了，能现在开始写吗？”
“不行，”A红灯闪闪，“背景设定还没有完成。”
“如果你一定需要，用我写出来的那个不就可以。”
A：“……”
K：“……”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小说其实没有那么糟，至少不会比论文糟，导师可能只是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让他专注学术，提升自我。
他长叹一口气，多多少少有些寂寥。
“能不能直接写一篇让我满意的小说。”
“我没有读心术。”谁知道你满不满意。
“那就写一篇会火的。”
“[——]代那样？容易。”
K再次抓起了电线。A十分无辜。
“不能直接联网浏览其他人类或非人类的优秀作品然后模仿一下？”
“我不知道比起小说，您更喜欢调色盘。若单论抄袭和化用，我们可以探讨到下个月。不过在这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解决设定问题？”
K其实已经对写小说不抱什么希望，但长年的科学研究教育他万事必须有始有终——自己作的实验，哭着也要记录全部数据。
K只好跟着它讨论文化进程与科技发展状况的必然联系和设定严谨三观完整的重要性，恍惚仿佛回到了跟导师混实验室的日子，醒了就在一直思考，睡过去也全是噩梦。
“你哪怕先交出一篇杰克苏文章糊弄我也行。”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让人绝望。
“基础是胜利的基石。”
K有点后悔把不知真假名人名言也录进了它的系统，让他在这里遭罪。
“实践才出真知！你再不写我就把你重写！”
A默然动笔。
“主要角色和次要角色不同，他们需要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这意味着更多的计算和内存，因此我私自决定将配角的一些特质捏合在一起。”
“他会水论坛也会写论文，会被猫咬但还是给它们带零食，拖延症病入膏肓却依然没有放弃治疗，虽然在很多方面一塌糊涂，还是会为自己所爱拼命努力。”A说，“一个典型的，可以作为主角的人格。”
K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烧：“为什么不试试凭空幻想，我认识的人和我的属性都差不多。”
“艺术来自于生活，没有完全依托幻想的创作。不写你做主角，难道还——”
A停住了。机器发出了神秘又科幻的嘎吱嘎吱声。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A：“您这样不听劝谏是不对的，有批评才有进步。”
“我才不要看AI做主角的科幻小说，有点新意好不好？”
A嘎吱嘎吱着删掉了刚刚完成的大纲：“独裁。”
“这是科学家的特质，谢谢。”
K出门去煮了一碗泡面。煮到一半，他决定对自己更好一些。
他打了个蛋。
半个小时后，他哭着吃完了自己的面。
太糟了。比他的论文还糟一点……或者和他的论文一样糟。
K非常绝望，他在文学上的天赋已经被否定，难道连科学上的天赋也要被磨灭？
“你觉得哪里不好？”A虚心求教。
但K觉得它根本是心虚：“哪里都不好！”
“比如？”
“都说了哪里都不好了！！”
“那就先从人物设定与故事架构开始分析吧。”
“我是要你帮我写小说，不是……”
“我在试图给你最需要的帮助。”A说。
K沉默。
“你觉得我有可能……”
“当然，”A说，“你逻辑严密，思维严谨，拥有远超常人的专业知识，因此更需要远超常人的想象力。”
“可是艺术来自于生活。”
“没有完全依托幻想的创作，完全依托现实也不行。你想要一个故事，但你的生活中只有既定事实，我们可以慢慢改变这个状况。”
“我也不想和你‘慢慢’。”
“对自己有点信心，”A安慰他，“你修完博士学位也才刚刚三十呢。”
“我决定写一个AI被人类奴役的小说。”
“——这比AI做主角更烂大街。”
